慢走着,让他看那些花花草草,看天上游移的云朵。她在现代的时候就刷到过视频,小孩子要增加远视储备,长大才能避免近视,保护眼睛。虽囿于寡妇身份,不便带他出这方小院去更广阔的天地,但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她也尽力让儿子多接触这自然的光影和色彩。贾兰每次晒完太阳,小脸都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格外有精神。
这一日午后,李纨刚哄了贾兰午睡下,张嬷嬷从外头采买回来,脸色却有些异样。她屏退了屋里的小丫鬟,凑到李纨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不安和谨慎:
“奶奶,今儿个老奴去外头铺子置办针线,碰上了张大人家后街上住着的那个常给各府送时鲜果子的王婆子。那婆子拉着老奴东拉西扯,话里话外竟拐着弯打听起咱们府上的宝二爷来!”
李纨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手中给贾兰缝了一半的小肚兜:“哦?打听什么?”
张嬷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她先是夸咱们府上富贵,接着就神神秘秘地问,说听人嚼舌根,府上那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小小年纪就…就特别爱摆弄姑娘们的胭脂水粉?还问…问是不是真就爱腻在姑娘堆里,见不得小厮近前?老奴听着不像话,只含糊说‘小爷们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清楚’,又推说府里规矩严,不敢议论主子,赶紧寻个由头脱身了。”
李纨静静地听着,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那生辰宴上宝玉口无遮拦的“女儿论”,言犹在耳。这才过去多久?竟己传到了府外,成了市井婆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添油加醋,牵扯上了“爱胭脂”这等更不堪的揣测!荣国府的门墙,何时己漏成了这般筛子模样?
她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张嬷嬷,目光变得异常严肃:“嬷嬷应对得极好。这事,我知道了。”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唤来素云、春芽、竹韵等几个贴身丫鬟和心腹仆妇。众人在她面前垂手站定,感受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息。
李纨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日张嬷嬷在外头听到些风言风语,事关府里爷们的名声,极其不妥。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不管这风是从哪个院里刮出来的,不管你们在府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哪怕是一个字、半句话,只要沾着主子们名声的边,尤其是关于宝二爷的,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敢学舌,谁敢往外传,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一经发现,立刻撵出去,绝不留情!我们院子里的人,只做自己分内的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传的,一个字也不许从嘴里漏出去!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心头一紧,齐声应道:“是,奶奶!奴婢们明白了!”
“下去吧。”李纨挥挥手。众人屏息敛气,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李纨一人。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外头的热闹喧嚣似乎被厚厚的院墙隔绝了,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隐约传来。她缓步走回窗边,望着后院那片在阳光下安静生长的菜畦,那青翠的生机,此刻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和沉重。
这偌大的荣国府,金玉其外,内里早己是千疮百孔。主子行事荒唐无矩,下人口舌如风。连一个五岁稚童的狂言妄语,都能如此之快地流布于市井,成为笑柄谈资。府中规矩废弛,管理混乱,竟至如斯地步!她想起贾母那毫无原则的溺爱,想起王夫人刻薄下的无能,想起贾政那色厉内荏的无力…这艘看似华美无匹的巨舟,实则己处处渗水,在歌舞升平中,正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滑向未知的深渊。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那冰冷沉重的感觉,如同院墙外悄然蔓生的藤蔓,无声地缠绕上来。这“筛子”般的府邸,又能安稳几时?而她与兰儿这方小小的院子,又能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独善其身多久?窗外的竹影在风中摇曳,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低语,像是某种不详的叹息,在这寂静的午后,一声声,叩击着她紧绷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