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泛滥季(Akhet)的潮气沉甸甸地压在底比斯王宫的每一块巨石上。?微^趣¢小/说·网~ ?更/新′最·快\医官院侧殿,高大的玄武岩墙壁渗出细密冰冷的水珠,汇聚成蜿蜒的暗痕,无声滑落。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清苦、陈年蜂蜜的甜腻,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腐朽木器般的颓败气息,混合着伤患特有的淡淡血气。
日影仿佛被这沉重的氛围拖拽着,在光滑如镜的黑色地板上爬行得异常缓慢,每一次移动都带着滞涩的粘稠感,恰似榻上之人那陷入泥沼、寸步难行的心境。
卡纳克靠坐在那张铺着厚厚亚麻垫的矮榻深处,如同一尊被遗忘在神庙角落的、蒙尘的玄武岩雕像。层层叠叠的白色亚麻绷带(Linen Bandage)将他自肩至肘的左臂包裹得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地固定在那个由韧柳条和皮革制成的悬吊支架(Sling)里,仿佛一个冰冷而耻辱的烙印,宣告着他与昔日荣光的彻底割裂。
他的脸庞瘦削了不少,颧骨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嶙峋,眼窝深陷,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生气的首线,失去了所有血色。那双曾经如同尼罗河深潭般锐利沉静的深棕色眼眸,此刻空洞地越过忙碌的老医官佝偻的背影,死死钉在对面的墙壁上。
那里,一幅色彩己然有些黯淡的壁画描绘着医神伊姆霍特普(Imhotep)手持生命之符安卡(Ankh),将健康赐予虔诚跪拜的信徒。然而卡纳克的目光却毫无焦距,仿佛穿透了神祇慈悲的手掌,首首坠入一片虚无的、只有绝望回响的深渊。
老医官胡夫(Hufu)絮絮叨叨的叮嘱像隔着一层厚重的亚麻布,模糊不清地钻进卡纳克的耳朵:“…将军,这‘生命之土’(Khepri Clay)敷料务必保持湿润…羔羊骨髓汤(Lamb Marrow Broth)要趁热喝,补血生肌…左臂的活动万不可懈怠,先从握拳开始…” 侍从巴肯(Baken)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热气腾腾、浮着金色油星的浓汤,浓郁骨髓的香气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
卡纳克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极其轻微地将头更深地偏向冰冷的石壁内侧,用沉默筑起一道拒绝一切的高墙。巴肯求助地看向胡夫,老医官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更深,沉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无奈,只能摆摆手示意巴肯将汤碗轻轻放在榻边的彩陶矮几上。碗沿磕碰在坚硬的陶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随即被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轻盈而熟悉的脚步声,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光线,由远及近,在空旷寂静的廊道中清晰响起。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切,每一步都像踩在卡纳克紧绷的心弦上。
卡纳克覆盖在薄毯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深棕色的眼珠在空洞的眼眶里极其轻微地转动了微不可察的一度,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最深处倏然闪现。
然而这微光瞬间就被更汹涌、更黑暗的浪潮彻底吞噬——那是深入骨髓的苦涩、对自身“残缺”的强烈厌弃、以及对这份过于耀眼温暖的巨大恐慌。
他猛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仿佛要将自己更深地嵌入这冰冷的石壁,彻底隔绝那足以将他脆弱外壳焚毁的阳光。他甚至下意识地,用还能活动的右肩,极其轻微地向墙壁方向缩了缩。
那道身影出现在殿门的光影里。莱拉公主(Princess Layla)来了。她今日换了一身更显温婉的浅天青色亚麻长裙(Kalasiris),裙摆边缘用银线绣着细密的幼发拉底河水波纹。
乌黑的长发并未像往日那样编成繁复的发辫,只是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斜斜地簪了一枚小巧玲珑的、用纯净青金石(Lapis Lazuli)雕刻成星月形状的发簪,与她碧绿色的眼眸交相辉映。
然而,精心修饰的装扮却掩盖不住她眉眼间的憔悴——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如同细腻瓷器上不慎沾染的墨痕,透露出昨夜辗转反侧的痕迹。她手中捧着的,不再是名贵的香膏玉露,而是一个朴素的、用芦苇编织的小篮子,里面盛放着几颗饱满圆润、表皮还带着新鲜白霜的无花果(Fig),散发出清甜的、属于阳光和泥土的自然气息。
看到卡纳克那几乎要将自己砌进墙里的决绝姿态,莱拉的心如同被冰冷的尼罗河水猝然浸透,脚步在门槛处不由自主地顿住。胡夫医官和巴肯见状,连忙无声地躬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