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李纨心中激起了一圈圈清晰的涟漪。书里那个“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精明泼辣、杀伐决断的琏二奶奶形象,瞬间跃然眼前。抛开其结局不论,单论那份治家的才干、泼辣的手腕,李纨内心深处,竟隐隐存着一丝欣赏。
原主的记忆碎片也适时地浮现出来。作为王夫人的亲侄女,王熙凤自幼便常被接来荣国府小住,与贾琏可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主进门后,也曾见过这位王家小姐几次。那时她年纪尚小,却己能看出眉目间的伶俐爽利,行事说话都带着一股子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儿的飒爽劲儿,在王夫人面前也极会讨巧,深得姑母喜爱。
李纨的目光缓缓投向窗外,越过低矮的院墙,仿佛看到了那深宅大院中无形的棋局。王夫人…她这位婆婆,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敕造荣国府,世袭爵位的是长房贾赦。按宗法伦常,无论贾母如何偏心二房贾政,如何让贾政一家占据着象征权力中心的荣禧堂,待老太太百年之后,这府邸真正的主人,终究是大房贾赦。而大房嫡子,唯有贾琏一人。未来的爵位承袭、府邸归属,板上钉钉是贾琏的囊中之物。
二房呢?贾政不过是工部员外郎,一个五品京官。一旦失去贾母这座最大的靠山,他们这一房在偌大的荣国府里,地位便极其微妙。说是亲戚寄居亦不为过,仰人鼻息是迟早的事。
王夫人岂能看不清这层?她早早地将娘家嫡亲的侄女王熙凤接来,与贾琏培养情分,又常在贾母面前夸赞凤姐爽利能干,其用意,昭然若揭。若贾琏的正室夫人是她王夫人的亲侄女,是自己一手促成、且能施加影响的“自己人”,那即便日后长房袭爵当家,二房的日子,也断不会难过到哪儿去。甚至,通过这位琏二奶奶,王夫人或许还能继续对这府邸保有相当的影响力。
这深宅大院,锦绣堆里,果然没一个蠢人。每一步棋,每一个笑容,每一次亲近,背后都盘算着长远的利害得失。王夫人这步联姻棋,看似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实则是一着为二房未来铺路的深谋远虑。
李纨轻轻摩挲着白瓷碗冰凉的边缘,碗底还残留着一点酸奶和果酱混合的淡粉色痕迹。窗外,贾兰被乳母逗得咯咯首笑,那无忧无虑的童音,像清泉流过心间。她低头看着碗中残余的甜蜜痕迹,又抬眼望向儿子天真烂漫的笑脸,心中那点因洞悉算计而生的微凉,渐渐被一种更坚定的暖意取代。
无论如何,这府邸未来的风起云涌、权力更迭,她无意卷入。她所求的,不过是守住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看着兰儿平安长大。王熙凤入府,是福是祸,尚不可知。但至少,那位凤辣子雷厉风行的性子,或许能让这日渐漏成筛子的府邸,规矩紧上几分?李纨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复杂的弧度。她将最后一点酸奶糯米送入口中,那酸甜交织的复杂滋味,仿佛正是这荣国府此刻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