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些粗笨功夫,您吃着爽口就好。”
贾母越看贾兰越喜欢,这孩子在她怀里竟也不十分认生,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小手偶尔去抓她衣襟上缀着的玉扣子。贾母便命鸳鸯:“去把我那对赤金累丝嵌红玛瑙的长命锁,还有那套新得的江南进上的细棉小衣裳小鞋袜,都拿来,给我们兰哥儿!”
李纨忙起身推辞:“老祖宗,这太贵重了,兰哥儿还小,当不起……”
“什么当不起!”贾母佯嗔道,“我的重孙儿,什么好东西当不起?拿着!这长命锁保他平平安安,健健壮壮!”
鸳鸯很快捧了东西出来,金锁光华灿烂,红玛瑙如鸽血般鲜艳;那套小衣裳更是针脚细密,料子柔软亲肤。李纨只得代贾兰谢了赏。看着贾母对贾兰的疼爱,李纨心中暖意融融,但一丝清醒始终悬着。她略坐了坐,陪着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退:“老祖宗歇着,媳妇儿还要去太太那边请个安。”
贾母正逗着贾兰,闻言只点点头:“去吧,难为你想着礼数。”
出了荣庆堂,春日暖阳晒在身上,李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转头对张嬷嬷低声道:“嬷嬷,劳烦你再跑一趟。把咱们带来的菜蔬和点心,同样备一份,送到太太院里去。就说…是后院的一点出产,请太太尝个新鲜。”
张嬷嬷心领神会,点头应下:“奶奶放心,老奴明白。” 她自是清楚自家奶奶的处境,这份礼数,无论如何是不能缺的。
王夫人正坐在自己上房的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眉头微蹙。周瑞家的垂手侍立在一旁。张嬷嬷提着分量、样式与送去贾母处一般无二的柳条篮子和食盒,恭恭敬敬地进来,行礼问安后,将东西奉上,又把李纨的话转述了一遍。
王夫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账册上,仿佛那上面有朵花似的。周瑞家的觑着主子的脸色,上前掀开篮子盖看了一眼,又打开食盒瞧了瞧。
“太太您看,倒都是些新鲜样子,水萝卜还拌了糖醋,春卷也是刚炸的……”周瑞家的试探着开口。
“新鲜?”王夫人终于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篮子里的红绿菜蔬和食盒中的点心,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统共值几个铜板?一股子泥腥味儿!我们府上缺这个?珠儿媳妇也是,到底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守着她那几亩菜园子,倒当成了宝。”她挥了挥手,像拂去什么碍眼的灰尘,“拿下去,你们分了吃吧,别搁在我眼前。”
周瑞家的不敢多言,连忙应了:“是。”示意旁边的小丫鬟把东西拿下去处理。
张嬷嬷垂着眼,脸上恭敬的神色一丝未变,仿佛没听见王夫人的刻薄言语,只道:“太太若没别的吩咐,老奴告退了。”
王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张嬷嬷躬身退了出去,走出院门,才轻轻吁了口气,摇了摇头,快步回去复命。
李纨正在东稍间临窗的炕上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三字经》,指着上面的字,轻声细语地教贾兰认:“人之初,性本善……”贾兰坐在她对面,小胖手好奇地拍着书页,咿咿呀呀地跟着学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母子俩身上,暖融融的,流淌着一室静谧安宁。
张嬷嬷进来,将王夫人那边的反应如实回禀了。李纨听着,脸上的神情并无半分波澜,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送去了,礼数尽到,也就罢了。”她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目光又落回贾兰身上,看着儿子那懵懂纯真的小脸,听着他不成调的咿呀学语,心中那点因王夫人态度而起的微澜,瞬间便被这满室的暖阳和稚子的天真熨帖得平平整整。
她放下书,拿起旁边小几上一只小小的布老虎逗贾兰。贾兰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伸出小手去够,嘴里发出欢快的“啊啊”声。李纨把布老虎轻轻放到他手里,看着他笨拙却努力地抓握,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窗外,后院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在阳光下舒展。李纨抱起儿子,走到窗边,指着那片菜畦,柔声道:“兰哥儿看,那是咱们的菜园子,是娘和兰哥儿的小小天地。”贾兰似懂非懂,却也跟着母亲的手指方向,咧开小嘴,露出那几颗小米牙,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清脆的笑声,像檐下被风吹动的玉片风铃,敲碎了所有的阴翳,只留下这满院春光,和怀中沉甸甸的、踏实的暖意。日子便在这细碎的烟火和稚子的笑语中,静静地流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