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天色青灰,朔风却敛了锋芒,只余一丝干冷,拂过小院。¨5-s-c!w¢.¢c\o~m/几株老腊梅正开至最盛,虬枝披覆着密密匝匝的赤红花朵,如泼洒开的胭脂,又似凝固的火焰。那香气也失了含蓄,浓烈得近乎霸道,丝丝缕缕纠缠在清冷的空气里,固执地钻进李纨的窗棂,连带着屋里终年弥漫的清苦药气,也被它搅动、冲淡了几分。
李纨立在窗边,望着那灼灼的红。府里过年的喧腾隔着几重院落隐隐传来,更衬得她这小院冷寂。她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这孀居的身份,在这等大节庆里,于许多人眼中便是一抹不合时宜的晦气。老太太的恩慈是她唯一的倚仗,年节下的心意,断不能缺了。目光落在那开得最艳的一枝上,心里主意己定。
“素云,”她唤道,“取剪子来,再拿个干净的白瓷盘。”
素云应声去了。李纨拢了拢家常的素色棉袄,走到院中。寒风卷着梅香扑面,她深深吸了一口,那凛冽的甜首沁心脾。素云递过剪子,李纨伸手,指尖触到那冰凉的蜡质花瓣。她挑拣着,小心剪下几枝形态疏朗、花苞饱满的红梅,轻轻置于盘中。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几点,沾湿了盘底。
“前几日和小丫头们捣鼓的那个泥炉子,可晾干了?”李纨捧着梅枝回屋,问道。
“早干了,大奶奶,”素云脸上带了点雀跃,“就在厨房边上,炭也备好了,就等大奶奶用。”
李纨点点头,将红梅放在案上。这才是今日真正的重头戏。她净了手,系上干净的围裙。新鲜的梅花瓣仔细摘下,用淡盐水浸过,再漂洗沥干。素云己在一旁利落地筛好了细白的粳米粉。±零)·点<\|看-?书* &?;已??发?*布2最-3\新$$章&|节¤°李纨舀出猪油,加入少许绵白糖,耐心地揉搓至如絮状,再将那沥干水分的红梅花瓣细细揉入油糖之中,霎时,指尖便染上了娇艳的胭脂色,甜香混着梅香在斗室里蒸腾起来。最后才徐徐拌入米粉,揉成一个柔软而色泽诱人的面团。面团醒着时,她又快手做了些更硬实的小面棍,那是给贾兰的磨牙零嘴。
廊下,小泥炉子烧得正旺,素云小心地守着火候。李纨将酥饼面团分成小剂子,压扁,用筷子头在中心轻轻一按,做出花蕊模样,再以细竹签在“花瓣”边缘挑出几道自然纹路。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红梅酥饼便在案板上排开,活脱脱是院中红梅的缩影。那些硬面棍也被她灵巧地扭成了麻花状。两样点心依次送入炉中烘烤。
不多时,一种混合着谷物焦香与梅花清甜的奇异香气便霸道地弥漫开来,穿透寒风,勾得院中扫洒的小丫头们频频朝这边张望,眼睛亮晶晶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李纨见了,唇角微弯,待饼出炉,拣了几个磨牙小麻花递给素云:“给她们分分,堵堵馋虫。”小丫头们得了赏,脆生生地道谢,欢天喜地去了。
食盒是早己备下的素净竹编盒。李纨仔细将烤得微黄、形色俱美的红梅酥饼在底层铺好,又把几支姿态横斜的红梅点缀其上,合上盖子,那馥郁的香气仿佛也被关在了里头,只余竹木的清芬。
贾母院中暖意融融,欢声笑语隔帘而出。李纨敛了心神,提着食盒进去,规规矩矩地福身请安:“给老祖宗请安,提前给您拜个早年。*微-趣?小+说?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孙媳瞧着院里红梅开得好,亲手做了些红梅酥饼,一点小小心意,请老祖宗尝尝鲜。”
贾母正歪在榻上逗弄小丫头,闻言抬眼,脸上便绽开慈和的笑意:“好孩子,难为你想着我,快起来。哟,这盒子一开,香得我老婆子都饿了!”琥珀接过食盒打开,那红梅般的酥饼衬着鲜活的梅枝,果然别致。贾母捻起一块尝了,连连点头:“嗯,好!清甜,还有梅花的香气,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兰哥儿呢?可还好?”
“劳老祖宗记挂,兰儿能吃能睡,精神头儿足着。”李纨垂首答话,声音温顺。
“那就好!小孩子家,平安康健最要紧。”贾母心情颇佳,转头吩咐鸳鸯,“把我那对嵌螺钿的银手镯拿来,给兰哥儿戴着玩。再取两匹新进的软烟罗,给珠儿媳妇裁身鲜亮点的春衫,年轻轻的,总穿那么素净做什么。”这赏赐,尤其是那“鲜亮点”的料子,落在李纨耳中,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回护之意。她心头微热,再次深深福下去谢恩。
从贾母处出来,暖意似乎还留在身上。但李纨知道,另一道关隘在等着她。回到小院,她默默地将食盒下层备好的另一份红梅酥饼取出,重新装盒。这份,要送往荣禧堂。给老太太送了,若独独漏了正经婆婆王夫人,那便是现成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