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壮实的家丁抬着一对石狮子沉重地走过来。石狮材质是上等的青石,雕工一丝不苟,鬃毛虬结,双眼圆睁,体态威猛,绝非寻常街边货色。
那底座赫然刻着细致考究的云纹卷草,形制规制一看便知是专门为官邸大门量身打造的。·比!奇/中\文`网- ?首`发.
“老朽等心中着实不安。”魏老爷子微微侧身,让出身后的石狮,“区区薄物,权当赔礼,正合县主府邸规制,聊表我等敬奉之心,还望县主务必笑纳。”
空气凝固了片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对沉重的石狮和沈嘉岁平静的脸上。
邓老爷子瞅准空档,往前蹭了半步,脸上的笑意堆得愈发热情:“县主,区区石料,不成敬意。听闻县主起造府宅,邓家别的没有,这青砖黛瓦还备下了一些。库房里堆了上万块,都是新出窑的上等货!县主修府,只管取用,何时不够,邓家二话不说,必定立刻奉上!绝不耽误县主工期!”
那口气,仿佛他家就是土石做的山,任凭县主采掘。
沈嘉岁的目光淡淡扫过邓老爷子,还未来得及开口。
钟家老爷子,三人中最为沉默寡言的那个,也已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但字字都落在实处:“县主容禀。老夫留意到县主勘定的府基西面一角,连着一个小小的野湖。说来也巧,那片杂地恰是钟家荒废已久的一处边角地皮。”
他伸出手指,朝着工地西面远处隐约可见水光的地方点了点,“老夫细细察看了县主府的规制图样,那片野湖若能为府邸所用,添些水景,想来能增色不少。钟家今日便将此块地皮献给县主建宅,权当为府邸添一泓活水清泉。”
三大家族,三份重礼。
石狮子镇门,砖瓦管够,还白送一块带着湖景的地皮——这手笔,在新昌县这地界上,足以让任何人动容。
沈嘉岁站在土台上,居高临下。
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与其说是笑,更像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她朝前踱了一小步,“三位老当家的心意,沈嘉岁领受了。新昌能有诸位长者坐镇、支持公事,是地方之福。”
这话听着熨帖。三位老爷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然而她话锋紧跟着一转,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只是……我朝有明文律法,凡地方官于辖地内营建官署宅邸,不得收受属地商贾民人所献地土、物料。此例事关官声清誉,不可不察。”
她停了停,目光转向那对石狮:“这对石狮子,形制精美,规制合规。费心了。沈家管事自会依官市价银,登门结算钱款。”
她看向邓老爷子:“邓家砖瓦,同样按市价采购,造册登记,用多少,支多少银钱。多谢盛情。”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钟老爷子脸上:“至于钟老所指的那块地,确实毗邻府基西角。此地若确属钟家产业,县衙可即刻按市价评估其地价,由县衙工坊钱款支予贵府,当场交割地契文书。公事公办,此例不可破。”
字字落地有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钟老爷子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换上了难以掩饰的愕然。
魏老爷子和邓老爷子也是微微变色,面面相觑。
送上门的大便宜,这位县主居然一一按原价掏钱?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工人们,虽然听不太懂那些文绉绉的“此例不可破”,但他们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意思——这几位土皇帝送来的东西,县主大人都不要白拿,她是真金白银买下的!
有胆子大点的匠人,偷偷望向沈嘉岁的眼神里,除了敬畏,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魏老爷子毕竟是老狐狸,最初的错愕过后,脸上立刻又堆起了深深的笑容:“县主清廉自持,持法严明,真乃我新昌之福!老朽等遵命就是。”
他向邓、钟二人示意。
邓老爷子心中肉疼那上万块砖瓦白送出去的钱,却也只得挤出笑容:“一切谨遵县主钧命。”
钟老爷子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扫了一眼工地西边那湖荒水野地,仿佛已在计算它到底能值多少银子。
“三位长者有心了。”沈嘉岁微微颔首,“若无其他事,此地烟尘弥漫,恐三位长者不适,不如早些回府歇息。”
三人只得拱手告辞,在仆役的搀扶下,重新坐上那三顶青呢小轿。来时的笑容满面被遮掩在轿帘之后,里面只剩下几张心事重重、布满阴霾的脸。
沈嘉岁目送他们走远,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身走回土台中心。
日头无情地爬上天空,越升越高,肆意地向毫无遮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