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黎家老太爷曾为先帝挡过毒箭,这般处置恐伤老臣之心。”话未说完,眼角已瞥见燕回时苍白的唇色。
“哇——”
乌黑的血从燕回时嘴角涌出,在沈嘉岁素白裙裾上晕开。
他望向龙椅上颤抖的身影,气若游丝:“微臣......明白皇上的难处……”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腕间滑落的血珠在砖缝里凝成暗红琥珀。
皇帝踉跄着扶住金柱,心口仿佛被千万银针穿透。~x?h·u/l_i-a\n,.+c/o′m_
“慕容晟!”帝王嘶吼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带锦衣卫封了黎府,抗旨者斩!”
铁甲碰撞声渐远,四个太监抬着春凳进来。
燕回时玄色衣袍已凝成硬壳,血渍在龙纹地衣上拖出蜿蜒痕迹。皇帝突然指向蟠龙榻:“搁那儿!”
“陛下!”老太监惊呼出声,“这、这于礼不合……”
“朕说搁就搁!”明黄袖摆扫落案上茶盏,碎瓷溅到程国舅膝前。
御医们战战兢兢围上来,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万幸箭头偏了半寸,需用百年老参吊气,辅以三七、当归补血……”
沈嘉岁攥着帕子的指节发白。
燕回时这疯子竟真敢让箭簇擦心而过,方才御医剪开衣襟时,狰狞伤口距心脉不过毫厘。
“拿朕的紫参来!”皇帝扯下腰间蟠龙玉佩扔给总管太监,“去开朕的私库,把南诏进贡的金疮药全取来!”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龙袍下摆已浸满血水,就像当年抱着高烧的婴孩在暴雨中狂奔时,也顾不上帝王的威仪。
宫女捧着青瓷药碗进来时,沈嘉岁已守在榻边两个时辰。
她接过浮着褐色药渣的汤碗,用银匙舀起半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三下,这才送到燕回时发白的唇间。
皇帝站在博山炉旁,看着汤药顺着男子喉结滑落:“倒是个不离不弃的。”
“他舍命护我时,可曾想过弃我?”沈嘉岁搁下见底的药碗,指尖抹去燕回时嘴角的药渍。
“皇上恕罪,回时这二十年活得比驮盐的骆驼还累。幼年尚能蹲在墙根下逮蛐蛐儿,自打十二岁替您办差,哪天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今好不容易卸了大理寺的差事,得以踹口气,谁知却又被有心之人给盯上了,性命不保……”
龙涎香的烟雾在殿内浮沉,皇帝望着锦被下苍白的脸庞。
这张脸与晴妃有七分相似,当年她也是这样躺在龙凤榻上,攥着他的手说想去看江南烟雨。
“皇上,您让他躺龙床,抄黎家三族,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沈嘉岁突然笑出声,惊得烛台爆了个灯花,“那些士族正愁找不着由头,回时倒好,直接成了活靶子......不过也好,晴妃娘娘等了他二十年,也好让他回旧居相聚。”
皇帝的手指重重划过紫檀案几。
案上摆着滇省呈报的折子,“颍州”两个字突然刺进眼里。
“我们要去颍州。”沈嘉岁老老实实坦白,从荷包掏出片干枯的木棉花瓣,“新昌县的木棉树能长十丈高,花开时像着了火。晴妃娘娘当年托人捎回宫的木棉籽,如今该成林了罢?”
五更天的梆子响了第三遍,皇帝突然抓起朱笔。
明黄绸布铺在案上,笔尖悬了半刻钟,终于落下“奉天承运”四个字。晨光透进菱花窗时,最后一方玉玺重重压住“永世不得征召”六个朱砂字。
皇陵方向传来做法事的铜铃声,六皇子凌驰的楠木棺椁正在入土。
几个官员躲在汉白玉望柱后,交头接耳:
“听说了么?昨夜黎家三百多口全上了枷锁!”
“黎老太爷的珊瑚顶戴都被踩碎了!”
“抄出八十箱黄金!老夫人当场晕过去了!”
“那些女眷哭哭啼啼的,甭提多可怜!”
宫墙外的柳絮纷纷扬扬,沈嘉岁给燕回时系上墨色大氅。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巡防营的兵卒正在拆除黎府的匾额。
她轻轻放下车帘,燕回时的睫毛在颠簸中颤了颤,终于映出点点天光。
……
晨雾未散时,永定侯府门前青砖已落满车辙印。
裴淑贞攥着帕子扑到马车前,见燕回时裹着墨色大氅昏睡在软垫上,喉间顿时溢出一声呜咽。
沈文渊撩开车帘时,铁甲相撞声惊得他倒退半步——三十六名玄甲侍卫正持陌刀分立两侧。
“这是要监看侯府?”沈文渊压着嗓子问,官袍袖口还沾着昨夜灯花爆出的焦痕。
沈嘉岁将令牌系在父亲腰间:“皇上把玄甲卫拨给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