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带上她的眼睛
连续工作了两个多月,我实在累了,便请求主任给我两天假,出去短暂旅游一下散散心。主任答应了,条件是我再带一双眼睛去。我也答应了,于是他带我去拿眼睛。眼睛放在控制中心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现在还剩下十几双。
主任递给我一双眼睛,指指前面的大屏幕,把眼睛的主人介绍给我。她是个小姑娘,在肥大的太空服中更显娇小,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显然刚刚体会到太空不是她在大学图书馆中想象的浪漫天堂,某些方面甚至可能比地狱还稍差些。
“麻烦您了,真不好意思。”她连连向我鞠躬。这是我听到过的最轻柔的声音,我想象着这声音从外太空飘来,像一阵微风吹过轨道上庞大粗陋的钢结构,使它们立刻变得像橡皮泥一样软。
“一点都不,我很高兴有个伴儿的。你想去哪儿?”我豪爽地说。
“什么,您自己还没决定去哪儿?”她看上去很高兴,但我立刻感到有两个疑点。其一,地面与外太空通信都有延时。即使在月球,延时也有两秒钟,小行星带延时更长,但她的回答几乎感觉不到延时。这就是说,她现在在近地轨道,那里回地面不用中转,费用和时间都不需多少,没必要托别人带眼睛去度假。其二,是她身上的太空服。作为个人航天装备工程师,我觉得这种太空服很奇怪:在服装上看不到防辐射系统,放在她旁边的头盔面罩上也没有强光防护系统。我还注意到,这套服装的隔热和冷却系统异常发达。
“她在哪个空间站?”我扭头问主任。
“先别问这个嘛。”主任阴沉着脸。
“别问好吗?”屏幕上的她也说,还是那副让人心软的小可怜样儿。
“你不会是被关禁闭了吧?”我开玩笑说,因为她所在的舱室十分窄小,显然是一个航天器的驾驶舱,各种复杂的导航系统此起彼伏地闪烁着,没有窗子,也没有观察屏幕,只有一支在她头顶打转的失重的铅笔说明她是在太空中。听了我的话,她和主任似乎都愣了一下,我赶紧说:“好,我不问自己不该知道的事了,你还是赶快决定我们去哪儿吧。”
她的双手握在胸前,双眼半闭着,似乎是在决定生存还是死亡,或者认为地球会在我们这次短暂的旅行后爆炸。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哦,这对我来说不容易,您要是看过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话,就能明白这有多难了!”
“我们没有三天,只有两天。在时间上,这个时代的人都是穷光蛋。但比那个十九世纪出生的盲人幸运的是,我和你的眼睛在三小时内可以到达地球的任何一个地方。”
“那就去我们起航前去过的地方吧!”她告诉了我那个地方,于是我带着她的眼睛去了。
草原
这是高山与平原、草原与森林的交接处,距我工作的航天中心有两千多公里,乘电离层飞机只用几分钟就到了。面前的塔克拉玛干,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已由沙漠变成了草原,又经过几代强有力的人口控制,这儿再次变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现在,大草原从我面前一直延伸到天边,远处的天山覆盖着暗绿色的森林,几座山还有银色的雪冠。我掏出她的眼睛戴上。
所谓眼睛,就是一副传感眼镜。当你戴上它时,你所看到的一切图像会由超高频信息波发射出去,被远方另一个同样戴传感眼镜的人接收到,于是那人就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就像你带着那人的眼睛一样。
现在,长年在月球和小行星带工作的人已有上百万,他们回地球度假的费用是惊人的。于是,吝啬的宇航局就设计了这玩意儿,使每个生活在外太空的宇航员在地球上都有了另一双眼睛,由地球上真正能去度假的幸运儿带上这双眼睛,让身处外太空的思乡者分享他的快乐。起初,这个小玩意儿被当作笑柄,但后来由于用它“度假”的人能得到可观的补助,竟流行开来。最尖端的技术被采用,这人造眼睛越做越精致,现在,它已能采集戴着它的人的脑电波,把他的触觉和味觉一同发射出去。于是,多带一双眼睛去度假成了宇航系统地面工作人员从事的一项公益活动。当然,由于度假中的隐私等原因,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再带双眼睛,但我这次无所谓。
我对这一切大发感叹,但从她的眼睛中,我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抽泣声。
“上次离开后,我常梦到这里,现在回到梦里来了!”她细细的声音传来,“我现在就像从很深很深的水底冲出来呼吸到空气。我太怕被封闭了。”
我真的听到她在做深呼吸。
我说:“可是,同你周围的太空比起来,这草原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