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自己无动于衷地看着盘子碎片,然后慢慢地从裙子口袋里掏出那条白色的全棉紧身裤,套上,记忆中无处容身的某个时候听他们这么命令过,这声音飘散开去像是潮水四漫,套上,好的,因为先得把你撇开才能做你的事,完事了再套回身上,先是一只闪闪发光的漆皮鞋,然后再套另一只,好的,紧身衬裤不错,她还记得它一套上大腿就挺熨帖的,然后拉过膝盖,左腿上一块结痂的疮疤快要蜕皮了,里边露出清清爽爽的婴儿般粉红色新皮,是的,她记得那么清楚,那肯定不是一个星期前或者是昨天发生的事儿,而只是发生在这一刻之前,她还记得裤腰带是如何褪到了她的舞会裙子的折边处,白色的全棉织物皮衬着棕色皮肤,像是奶油,是的,就像是浮在咖啡奶罐上面的白色奶油,紧身衬裤消失在裙子里,裙子是焦黄色的,紧身裤质地不比裙子好,还更低档,虽说是白的,却是尼龙,那种廉价的透明的尼龙质料,各方面都廉价,她还记得它也给脱了,她记得在道奇城②『注:道奇城(Dodge),美国堪萨斯州的一个城市。』德索托街四十六号的地板上这紧身裤泛着白光,是啊,它多白啊,它多贱啊,没有什么东西能像内衣那样让人变得高贵起来,而廉价衬裤的效果则正好相反,姑娘是贱的,紧身衬裤也是贱的,是被贱卖的,在街上甚至不像个妓女,倒像头纯种母猪;她不记得圆圆的盘子却记得一张男孩的圆圆的脸,那类动辄大呼小叫的大学生联谊会里的男孩,他没有圆圆的盘子却有张像蓝太太的瓷盘一般圆圆的脸,他的脸颊上映出横七竖八的线条,看上去像是蓝太太那个宝贝瓷器盘子边沿的花纹,那是霓虹灯的红色光影,花里胡哨的霓虹灯是那么眩目,黑暗中路边店的招牌映出一片血红,照在他那副看上去阴沉沉的脸颊上,那张脸曾让她抓挠过,当时他直喊叫:你干嘛要这样,你干嘛要这样,你干嘛要这样,然后打开车窗,把脸伸到外面呕吐起来,她还记得听见自动唱机里多蒂·史蒂文斯③『注:多蒂·史蒂文斯(Dodie Stevens,1946— ),一九六〇年代走红的美国女歌手。』正在唱“那紫色帽带的巴拿马大佬穿一双系粉红鞋带的棕黄皮鞋”,她记得他呕吐的声音就像是水泥搅拌机在轰隆作响,他那根阴茎,刚刚还胀得乌黑发紫,从密密匝匝的一团阴毛中高高耸起,这会儿坍下来像一个虚剥的白色问号;她记得他粗嘎的呕吐声停下来,接着又要开始了,于是她想,嗯,我猜他压根儿还没打好基础呢,于是笑了,用自己的手指(那上面装饰了长长的指甲)顶进阴道里,那儿原是光秃秃的,而今不再是那样了,那地方长出了粗乱的毛发,里边同样有易碎的东西发出断裂的脆声,依然是有多少快乐就有多少痛楚,(总归好一些了,好多了,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他盲目地抓挠她,用受伤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喊叫:哦,你这该死的黑牝,他叫喊着,她嬉笑着,轻巧地躲开他,抓起自己的紧身衬裤,打开她这边的车门,这时觉出他在她上衣后背无力地挠了一把,可是她已经跑进了五月的夜晚,早开的杜鹃花吐出芬芳,粉红色的霓虹灯斑斑点点地洒落在停车场上——真有点像劫后余烬的荒芜之地,映在她的紧身衬裤上,她没把那手感滑溜的廉价尼龙衬裤塞进裙子口袋,却塞到那个装满了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玩意儿的少女用的化妆品包里,她跑了,灯光斑斑点点,她那时是二十三岁,对紧身衬裤已不在乎了,而开始留意人造丝披肩,她走过梅西公司的精美小件日用品柜台时手便随意伸进皮包里——一条披肩的售价是一点九九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