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岁也沉默着,她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她甚至没有再去看那张老脸,只是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指尖依然在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魏老爷子的喉咙深处,终于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吞咽声。
“县主眼光深远,体恤晚辈。”魏老爷子开口了,“我儿魏恭,秉性端方,读过些圣贤书,也曾襄理过族中庶务。若得此职,既是用他之所长,也为朝廷,为我新昌父老出一分微薄之力。老朽,代犬子谢过县主厚爱提携!”
话一出口,空气中那无形的弦骤然松了一半。
沈嘉岁眉宇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悄然散去。
“好。”沈嘉岁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她一贯的平静,“只是县丞乃要职,按朝廷规制,需得颍州州府定夺、签押文书。正式任命一日不下,便算不得落袋。”
她重新走回桌前,手指掠过那份摊开的卷宗:“魏家在颍州根脉深厚,主家更是执掌一郡,人望卓着。若由魏家老大人出面,向知府引荐魏三爷……”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魏老爷子,意思却已不言而喻。
魏老爷子心领神会,立刻接口:“县主所言极是。事关朝廷规制,自当尽心竭力。老夫即刻归家,亲笔致书颍州家主。有家主美言,此事成算极大。至于燕县尉处……”
他略作停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深意,“举贤不避亲,能者居之。燕县尉的才干与铁面,正是新昌今日之福。老夫家书上,定会一并言明。”
他深知沈嘉岁此时最需要什么,投桃报李,毫不吝啬。
沈嘉岁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光亮闪过,快得难以捕捉,随即她唇边便浮起一抹笑意:“魏老前辈深明大义,处事周全。沈嘉岁,在此谢过。”
她微微欠了欠身,态度比方才更为郑重。
马蹄声声,踏碎了魏老爷子离开工地的烟尘。
时近正午,沈嘉岁的马车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刚拐入通往县衙的那条主街,前行了不过百来步,车夫“吁——”的一声勒住了缰绳。
前方,县衙门外那一片开阔的空地,竟然黑压压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看!那是咋回事?”坐在车前横板上的侍女好奇地探出身,瞪大了眼看去。
沈嘉岁推开车窗侧帘一角。
日光刺眼,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缝隙,只见县衙门前几级石阶上,立着数个身影。
为首那人一身寻常青布箭袖短靠服,身姿如雪中孤松,挺拔异常。正是燕回时。
他面色冷峻如冰岩,手扶腰间刀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群情激动的人群。
燕回时面前不远,两个挎着腰刀的衙役一左一右,死死按着一个跪趴在地上的粗壮男人。
那男人三十来岁模样,敞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和一身黝黑的蛮肉,脸上有几道新鲜的血痕,眼神凶戾,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什么,像一头被摁住脖子犹自不服输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