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柏昌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条被拖远的背影,后背一片冰凉。
沈盛又躬身致歉了几句,语速很快,态度看似恭谨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钟柏昌神思不属,沈盛告退后,他仍僵立在原地。
这时,旁边几个背着沉重竹筐的工人经过。
他们个个汗流浃背,灰头土脸,钟柏昌猛地回神,眼神锁定其中一个看起来最为木讷老实的汉子。
“小哥,”钟柏昌一步跨过去,袖中滑出一小块碎银子,精准地塞进那汉子手中,声音压得极低,“借一步说话。刚才那逃工……”
汉子的手猛地一抖,仿佛接住的不是银子而是炭火。
他眼神惊恐地瞟了一眼已经走远的沈盛,又慌慌张张地扫视周围。
“老、老爷饶命……”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拿着!老夫只问一句,”钟柏昌轻声询问:“那人……是从山上下来的?那山上到底是什么营生?”
汉子眼神闪烁,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最终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挤出一句话:“是从上面煤窑下面出来的……不、不是煤窑。像是石矿坑底下人,人是被看管着干活儿的……很凶的监工从来……从来不准下山的……那些人……唉……老、老爷,小的还要去交石块……耽误不得……”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话没说完,就像身后有恶鬼在追,埋头钻进了旁边堆放的木料后面,消失了踪影。
煤窑?石矿坑?被看管着干活?从不准下山?
钟柏昌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噼啪炸响。
沈嘉岁,她在矿山里私役重犯!甚至可能私开黑矿!
还有那条宽路的目的——不是为运送奇珍异兽,是为了运输巨量的矿料矿石。
原来如此!
“回府!立刻回府!”
钟柏昌几乎是吼着喊出这句话。
他没有回头。因此也看不见,身后了望草棚下,纪再造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对旁边一个侍卫点了点头。
那侍卫立刻转身离开。。
此时,沈嘉岁正站在高处一片平整出来的石台上。
山风猎猎,吹动她淡青色束腰长裙的裙摆。
她并未回头看送信而来的亲卫,目光依旧平静地越过下方层叠的工棚和新凿出的通道,投向更远处,新昌县城隐在暮色炊烟中的轮廓。
“禀县主,”亲卫的声音不大,恰好能让沈嘉岁听清,“钟老爷子怒气冲冲离开了后山豁口,由沈管事引发那场意外后,询问了一名工人,已直奔钟府而去。”
沈嘉岁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山风将她的声音送出去很远:“山上关着的那几个,今天劳作时可还安分?”
“回县主,尤其那个钱老爷子,自听到钟老爷子进府的消息后,便嚷着要下山见钟柏昌。刚才豁口处那一场逃亡,虽按计划将他锁拿,但他最后看向钟柏昌的眼神,恐怕……”
亲卫顿了一下。
沈嘉岁终于微微侧过头,唇角却似乎极淡地向上弯了一瞬,不是笑,而是一种棋手落下关键一子时的笃定:“不疯魔,如何成真?他看到也好,猜疑也罢,都是火上添油。钟老头这把年纪,心火太旺,烧起来,连他自己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