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时,沈清漪的话锋,却如同滑溜的游鱼,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悄然一转。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什么可怕的景象,声音依旧低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后怕,却清晰地传入萧珩耳中:
“……只是……只是臣妾从前在长春宫当差时,也曾……也曾见过御花园里那些看似平整的湖岸……”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实的恐惧(源于前世为苏晚晴处理首尾时对宫廷黑暗的深刻认知),“青苔湿滑,石阶陡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抬起眼,那双盛满了敬畏和脆弱的眼眸深处,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清醒和通透,快如闪电,却清晰地映入了萧珩审视的眼底:
“深宫之中,福祸相依,有时看似最安稳的平地,脚下或许…便是万丈深渊。张美人…着实是可惜了……”
平地?深渊?
萧珩摩挲着羊脂玉扳指的指尖,倏然顿住!
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眼眸,如同古井被投入了巨石,瞬间掀起了细微却清晰的波澜!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一种混杂着意外、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的锐利光芒!
平地与深渊!
福祸相依!
这哪里是一个刚脱离奴籍、懵懂无知、只会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能说出的话?!这分明是对这吃人宫廷最清醒、最通透的认知!甚至…带着一丝勘破世事的悲悯?
她的恐惧是真的,她的敬畏是真的,她此刻表现出的柔弱也是真的。可偏偏在这层层真实的包裹下,竟藏着如此犀利清醒的内核!这与他记忆中阿月那温婉宁静、不谙世事的形象,产生了强烈的、令人心悸的错位感!
眼前这张酷似阿月的脸,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可供缅怀的倒影。它开始承载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刺骨清醒和隐秘锋芒的灵魂!
萧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在沈清漪脸上,那审视的意味陡然加重!他身体微微前倾,玄色龙袍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倍增!
“哦?”他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探究,“你倒看得…颇为通透?”
沈清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已经越过了“宫女采女”该有的界限!她在悬崖边上,踏出了极其危险的一步!
她猛地低下头,仿佛被帝王骤然加重的语气吓到,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声音带着浓重的惶恐和急切的辩白:“臣…臣妾失言!臣妾只是…只是想起从前做粗活时摔过跤…一时…一时害怕,胡言乱语!求陛下恕罪!臣妾愚钝,不懂什么大道理……” 她将方才的“通透”瞬间归结为“因恐惧而生的胡言乱语”和“摔跤得来的教训”,姿态放得极低,重新缩回那副惶恐无知的外壳里。
然而,萧珩眼底那丝被勾起的兴味,并未因她的惶恐退缩而消散,反而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隐隐有燃烧的趋势。
他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因“失言”而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女子。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用最卑微的姿态逃避风暴。可偏偏,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清醒和那番“平地深渊”的论调,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柔弱是她的伪装?
还是…那丝清醒,才是她无意中泄露的底色?
帝王的多疑和掌控欲,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危险气息的好奇心所点燃。他需要一个更清晰的答案,一个能撕开这层层伪装的契机。
萧珩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沈清漪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紧贴在冰冷金砖上的手指。那手指纤细苍白,指尖微微泛着用力后的红。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她袖口处露出的、一小片洗得发白的粗布里衣边缘。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入他的脑海。
他身体微微后靠,重新靠回宽大的椅背,指尖再次开始缓慢地摩挲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方才那迫人的威压似乎收敛了些许,但那双深眸中的探究却更加幽深难测。
他不再追问张美人之事,也不再深究那“平地深渊”的论调。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试探只是随手为之。
偏殿内陷入一种更加诡异的沉默。
就在沈清漪紧绷的神经几乎要被这沉默拉断时,萧珩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平淡得近乎随意,却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